名家小传｜金天翮：近代中国女权启蒙之父

kk123

女界沉沉黑暗中，光明一线请君通；
凿开混沌慈悲愿，佛力无边是大同。
灿烂庄严救世文，一枝铁笔扫妖氛；
钟声撞到铿然处，震起婚姻革命军。
重男轻女判尊卑，提倡平权有几人；
愿代同胞二万万，买丝绣出自由神。

1903年，《国民日日报》发表了《读〈女界钟〉》一诗，激赞该书，而《女界钟》的作者，正是被誉为“近代中国女权启蒙之父”的金天翮。

金天翮

1

“中国女界之卢梭”
金天翮，江苏吴江县同里镇人。原名懋基，后改名天羽，字松岑，号鹤望、鹤舫，他还有很多笔名，如：麒麟、爱自由者、天放楼主人等。
金天翮是近代“诗界革命”的代表人物，与章太炎、钱基博（钱钟书的父亲）、唐文治并称为国学四大师。金天翮一生著述宏富，有《天放楼诗文集》《鹤舫中年政论》《孤根集》《皖志列传稿》等。他还翻译了日本宫崎寅藏宣传孙中山革命事迹的《三十三年落花梦》等书籍，宣传孙中山的革命活动。
1902年起，金天翮在江苏吴江同里创办了新式男、女学堂，被冠之“家乡新式学校的鼻祖，开了家乡办新学的先河”。
1902年4月，中国教育学会在上海成立，附有爱国学社，会长蔡元培特招金天翮来社工作，该社“重精神教育，而面授各学科，皆为锻炼精神，激发志气之助”。金天翮带了柳亚子、蔡寅、陶亚魂3名学生同往，“是时，爱国学社几为国内唯一之革命机关矣”。

柳亚子

在学社里，金天翮和章太炎合用一间办公室，与邹容同住一间宿舍。邹容刚写完《革命军》时，无钱出版，金天翮便拉柳亚子等人一起投资，该书面世后，轰动一时。

邹容

金天翮一生致力教育和国学研究，被人誉为“一代宗师”。因《女界钟》又有人称他为“中国女界之卢骚（今译卢梭）”。那个敲响了中国“女界钟”的人就是他。

2

“女权革命”
《女界钟》是金天翮1903年6月底因“《苏报》案”①发，从上海归乡后完成的论著。《女界钟》是“中国近代第一部阐发女权理论的专著”。
①《苏报》案：1903年，邹容、章太炎分别写出轰动全国的《革命军》和《驳康有为论革命书》。《苏报》连续发表《读〈革命军〉》《序〈革命军〉》《介绍〈革命军〉》等文章，大骂皇帝和清政府，高呼革命为神圣“宝物”，要求建立资产阶级“中华共和国”，推荐《革命军》为国民必读的第一教科书。同时报道各地学生的爱国运动。为此清政府照会上海租界当局， 以“劝动天下造反”、“大逆不道”等罪名将章太炎等逮捕。邹容激于义愤，自动投案。

《女界钟》

在金天翮之前，康有为、梁启超也曾呼吁女性解放，但只是要求“废缠足”和“兴女学”，因缠足是“害种之事”，且“欲强国必由女学”。换言之，解放女性只是为了强国强种，解放女性只是手段，改良国家才是目的。
《女界钟》则明确提出女权的概念：“女权与民权，为直接之关系，而非有离二之问题……政治之革命，以争国民全体之自由；家庭之革命，以争国民个人之自由：其目的同。” 在此基础上，金天翮力主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女性参政等，书中“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匹妇亦有责焉”成为轰动一时的名句。

金天翮书法

柳亚子称《女界钟》为“铜山西崩，洛钟东应，金君此钟乃应时而响”。著名学者熊月之先生曾说：细读陈独秀、胡适、鲁迅、沈雁冰、吴虞等人的文章，不难发现，其议论的议题和思想水平，除了在个别问题上较辛亥以前有所拓展和深入，其余基本没有超过《女界钟》。
金天翮的学生费孝通在《爱我家乡》的“卷前”话中，这样说：“……《女界钟》为我国争取女权之先声，著者具名‘爱自由者金一’，系同邑金松岑先生。”

《女界钟》（节选）

今日女子应当恢复之权利如下：

一、入学之权利　以不悦学之中国人，或视读书入学为夺权利中尤苦痛之事。然不读书则无智识，无智识则不能办事，所谓“相夫”，所谓“内助”，皆虚言也。且权利思想之发达，乃借读书以养成，筐箧之内无权利也。此开宗明义之第一着也。

一、交友之权利　权利思想之发达，半由内界之生长，半由外界之刺激。隐几而卧，仰天而嘻，嗒然似丧其偶，此代表无交友之苦痛也。相彼鸟矣，犹求友生，而况于人，可以幽囚索居为哉?且欲求读书入学之助力模型器，交友其尤要乎！

一、营业之权利　无权利故不能营业，不能营业故依赖而无独立性，依赖而无独立性，故分利不生利，公私内外，交受其害，两失计也。今日欧洲女子之营业，有骎骎蚀男子之势，其发达亦可惊也。夫权利之侵蚀，虽夫妇之相爱亦有时而不得避，而况乎关于普通之两部分也。且女子其无难色，此事之行于女子亦甚有益也。

一、掌握财产之权利　中国女子，有掌握财权之大能力。或乾纲不振，或当户独居，谈笑纵横，有时显其特性，不得谓之非权利也。然而非法律上所公许也，偶然之变例。虽女主有时而临朝，亦不足以为正当之法式矣。

一、出入自由之权利　与我自由乎?不与我自由，其与我以死乎?从古侵人自由之事，不于其生命财产上着手，乃先于其一投手一举足而恬试之。珠簾绣阁，望之如云里帝城，而其实乃狴犴之不若也。相思之鸟，囚于雕笼；女贞之木，生于棘阱。夫出入而不能自由，天下安有他自由之权利哉?

一、婚姻自由之权利　婚姻之自由，我中国无此出产之自由花也，男女皆然。然而男子犹有爱好别择之权利，若女子则非独禁制于言，抑且防杜于色也。以人天之幸福，述之如鹑奔鹊疆之清纯校花沦为胯下玩物道。以春和日暖优美之感情，乃冷云蒙蔽，而终清纯校花沦为胯下玩物以一见也。夫妇之道，苦无权利之谓耶?夫权利亡，而天下不如意事十居八九矣。

以上六者之权利，我女子得之其无难乎！此可以如立宪之要求，而无革命之苦痛矣。吾意女子而诚渴望此区区之权利，其可必得无疑也；苟不得，则愿取正义神之衡，一权度其轻重，而以剑继之，虽沙打伦神之生啖其儿，吾犹赞成焉（沙打伦神事见《权利竞争论》）。

在《女界钟》一书中，金天翮倡导“女权革命”，希望凭借女权的全面实现,完成与男性共建“新政府”的使命。而要完成这一连贯的革命,金天翮认为最重要的是通过新式教育,把女性铸造成为“新国民”，女性因此可以其“国民之母”的诞育能力,保证“新中国”的肌体健康。
金天翮的这一开明思想，让他的学生深受感染。
1906年，一所日后在国内产生极大影响的女校——丽则女校在同里诞生了。它的创办者为金天翮的学生任味知，著名园林退思园的第二代主人。

丽则女校

1914年，曾就读于同川公学、后成为金天翮学生的范烟桥到吴江八坼第一小学任教兼八坼女子小学教员。
金天翮桃李满天下，同里镇走出像柳亚子、王绍鏊、范烟桥、费孝通等一大批时代的弄潮儿，其中很多都和金天翮有直接关系。

3

追怀恩师
祁龙威是我国著名历史学家，扬州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教授，青年时期曾追随金天翮潜心研习国学。下面这篇《追怀先师金松岑先生》便是他对恩师的追怀。

祁龙威

追怀先师金松岑先生

祁龙威

先师金松岑先生之殁，于今已整整半个世纪。同门王欣夫教授等前辈也已先后下世，存者寥寥。我也日即衰暮，敢不奋笔追述先师嘉言懿行，以为后人矜式。

革命风云

先师一生爱国，早岁愤外侮日至，清政不纲，在上海参预中国教育会和爱国学社的革命活动，与章炳麟、邹容交密，曾集赀助刊邹容《革命军》，载冯自由《革命逸史》。先师尝告我，其时他为中国教育会管庶务，章先生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即在其庶务办公室写成的。以后章氏为先师的《天放楼文言续集》作序云：“予少壮与吴江金松岑论交”，即指此时事。
柳亚子的参加中国教育会，是由先师所汲引。柳无忌为其先人所撰《年谱》云：一九○三年，“由陈巢南及金松岑介绍，加入上海之中国教育会为会员，并参加金松岑在同里镇成立之中国教育会同里支部。”其后柳亚子挽先师联：“弱冠记从游，革命风云黄歇浦”。盖志实也。

岁寒三友

先师中年以后，定居苏州，聚徒讲学。其时吴下，耆贤毕集，如章炳麟（太炎）、陈衍（石遗）、张一麟（仲仁）、李根源（印泉）等，皆一时人望。诸老相与成立中国国学会，宏扬民族文化，先师实主持其事。章、李二氏与先师结为兄弟，章居长，先师次之，李氏又次之。一日三氏于苏州中学合影留念，章氏题“岁寒三友”。我曾于苏州先师案头见之。此图留下斯文佳话，今不知尚在人间否？
章先生称先师为“老弟”。苏州濂溪坊先师所居霁日楼，由章氏题额，上款即称“松岑老弟属书”。李氏称先师为“如兄”，先师殁后，李氏电寄《哭如兄金松岑先生诗》。一九六三年，我在北京谒见李氏，李氏即令其公子希泌与我叙世谊，盖因我为金氏门人也。

一片冰心

抗日战争时，先师居上海租界，任光华大学教授，与诸生讲内圣外王之学，发扬民族大义，远近向慕。其时，我正肄业东吴大学附中，偕同学俞硕遗前往听讲，从此得列门墙。一九四一年太平洋事变后，日冠入租界，光华散学，先师与吕思勉（诚之）教授毅然分别归隐。诸同门为饯行，合影留念，吕先生题“一片冰心”。师生以气节相砥砺，浩气凛然。
先师返苏后，韬晦以避敌冠网罗。一夕，我曾梦师自拔其眉，上书言其事。师复信云：“梦我自拔其眉，眉面之饰也，今拔之，亦雄鸡断尾之意也。”其崇高气节，光耀千秋。
先师虽杜门蛰居，但洞察时局，预见日冠必败。尝赠诗云：“澄怀如何保养眼部皮肤物变，思心卓云表，云气时而灭，龙藏敛角爪，祁生脱世虑，陈编反复好，知我天机充，春来劚瑶草。”“云气”指日寇。先师自喻潜龙。“天机充”，犹言觉悟高也。

永怀遗教

历史只能出现一次，但记载往往有多种，学者必须以之比较研究，求得近真的结论。这就是史料考证。我少年时，即爱好此事。曾抄录所作《南唐书考异》呈先师，先师虽加称许，但要求从大处着眼，并有世界知识，不能抱残守缺。其复信云：“足下天生考订之才，必成学者。惟今代学者，必贯中西。读史小处固宜留心，尤当从大处着眼。亭林、船山，其学识足为吾辈师，周知百国，尤清纯校花沦为胯下玩物少。往年伯希和在北京辩论中国古籍，四十七个大学教授一齐屈，我尝以为大辱国，原足下将来一雪此言耳！抱残守缺，非所期也。”此信我常悬之座右，但不幸毁于十年“文革”。对其中警语，我尝讽诵不忘，当作治学之指路明灯，所憾未能贯彻耳！
先师以诗文名，但其史学著作如《皖志列传稿》也属不朽之书。此书于民国二十五年刊行。近年台湾成文出版社据原刊本影印入《中国方志丛书》。我好读其中的《戴震传赞》，至今犹能成诵。此文以二三千字总评清代学术，另开生面，不与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等同窠臼。以故先师不仅是一代文宗，他也长于史学等，并用以经世致用。后之人若论吾师，性感臀部以一“诗人”限之焉。



金天翮（1874 - 1947）,翮读hé，近代学者。早年热心新学，倾向革命。1902年起，在家乡江苏吴江县同里镇先后创办新式男、女学堂。1903年撰写的《女界钟》在晚清思想界影响巨大。民国初年，曾出任江苏省议员。又曾短时间任吴江县教育局长、江南水利局局长。后半生主要精力从事于教育工作，曾在苏州国学会讲学，又在上海光华大学任教。